深夜走廊里的灯很柔,在他无暇的脸上切割出明明暗暗的光影,褐色的眼睛露在光线里,细洒着碎星,灰色的眼睛藏在墙角暗处,堆叠起浓暗的晦涩。
集团的事他无所谓,但声带手术
以前他体质不够,技术不纯熟,他也不想说话,从没指望过。
现在,他有了能达到手术标准的可能,有了渴求说话的欲望,却也有了怕。
蓝钦望着昏暗的屋顶眨眨干涩的眼。
怕手术里,那条一直被奶奶忽略不计的,低于百分之一的生命危险。
如果仅仅是声带损伤的修复,手术就算失败,也能维持现状,并不会造成恶劣影响。
但他的情况太特殊,他整个咽喉部包括食管上段,都曾经严重灼伤,有些不可逆的伤害注定跟随他一生,平常稍不留神都会发炎,而他又无法口服药物,非常麻烦。
虽然奶奶反复强调,手术意外的可能性无限约等于零,她绝不会让任何危险发生。
可他病在他身上,他心里清楚,一旦术中或术后出现奶奶应对不及的反应,引起旧伤水肿,也许几秒几分之内,他就会窒息
蓝钦抿唇,靠在角落按着伤臂,无声无息地低了低头。
桑瑜费力睁开眼时,头都要炸掉,花了半分钟才撑着身坐起来,捂着额头缓了好一会儿,迷茫地爬下床趿拉拖鞋,辨认了一下洗手间的方位,摇摇晃晃扶着墙过去,趴到水池边洗洗脸,顺便撕开早有人准备好的一次性牙具刷牙漱口。
她好不容易清明了些许,对着镜子梳好头发,照照自己宿醉过后的脸,愣了。
一次性的
这是哪
不是小楼,不是她跟钦钦的房间
桑瑜吓得差点蹦起来,还在浑噩的脑袋彻底被冷水泼醒,她惊慌地冲出洗手间的门,一看屋里的陈设就傻住,目光落到病床上时,瞳孔缩了缩,身上细细地颤一下,手忙脚乱扑上去。
“妈”
徐静娴醒过来,无奈接住她,惯常细柔的声音里带了埋怨,轻咳着点点她额头,“你啊,明知道酒量不好还喝酒,看这一晚把蓝先生辛苦的”
桑瑜一颗心砰的提到喉咙口,跳得眼前花白,口干舌燥。
早上五点。
桑瑜离开妈妈病床时来回看了三遍,真的是五点,从昨晚吃完烧烤她喝醉开始,到现在将近十个小时的时间。
她用力咬唇,一边拼命祈祷钦钦一定去休息了,一边飞快跑过去拉开病房门。
外面天色还黑着,走廊光线昏暗,她先朝左看,空空荡荡没人,再朝右看,一排长椅大半埋在没光的阴影里,也空
不对。
最里面,靠墙角的位置,倚着一道暗淡的影子,头垂着,要不是雪色耳廓太过显眼,几乎就跟雾蒙蒙的空气融为一体。
桑瑜怔怔盯着,蓄满的眼泪顿时涌出来。
她心口堵得喘不过气,在手背上重重咬了一口才冷静少许,放轻声音走到蓝钦身边,极尽小心地碰碰他的头发,她难受地蹲下去,脸埋在他膝盖上,无措地抱住他的腿。
“钦钦”她小小声呜咽,“我怎么这么坏啊”
怎么能喝醉睡死,怎么能让钦钦替她去面对那些乌七八糟的黑暗面。
桑瑜恨不能把自己掐死。
想着还不够,她真把手卡在了脖子上泄愤。
她才掐一下,疼都没感觉到,就被微凉的手掌盖住了头,接着手臂被拉起,身体一歪,坐到了他的腿上。
桑瑜睁大哭红的眼睛,对上蓝钦难掩倦意的异色双瞳。
眼泪更止不住。
“钦钦你是不是傻,”她搂住他的脖颈,“你就应该给我泼水,捏我掐我让我醒过来啊”
蓝钦笑着,单手揽住她的背,想贴过去亲亲。
桑瑜却极其敏感地一把按住他,脸色比刚才更难看,她眯了眯眼,凝视蓝钦,手直接往他一动不动的左臂探过去,“你手臂怎么了”
蓝钦吃惊,他以为自己表现得足够自然,任谁也看不出
小鱼怎么一眼就知道的
桑瑜眉心拧死,双手轻柔扶住他僵硬的左臂,指尖触到手肘时,他控制不住脸上一白。
“你”
“你就气死我吧蓝小钦”
“你还想瞒我可能吗要放平常,你早就两只手搂我了,怎么可能单手啊”
桑瑜从他腿上跳下去,心疼得满脸是泪,“怎么伤的是不是我喝醉不老实,让你撞到哪里了”
“你等着”她上气不接下气,“我非把你女朋友打一顿不可”
蓝钦心里热烫地融成一片,用恢复了力气的右臂搂过她的腰,再次把她拉回到自己腿上。
桑瑜气坏了,哭得脸颊鼓成两个水淋淋的小包子。
蓝钦摸过手机,匆忙按了几个字
“小鱼,你要是心疼,就给我一点奖励好不好。”
桑瑜瞪他。
蓝钦含笑贴近。
桑瑜哼了声,指指屏幕,示意他快点打字。
蓝钦摇头,直接牵住她的手,抬起她细嫩的指尖,点了点他的唇,无声说
“亲亲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