豫、徐两州,最近出了个大新闻。
素来品行不端, 惹下诺大风波, 几乎人人喊打的唐家妇豫亲王女楚曲裳孝期嬉乐, 实是不逆。孟氏大公无私, 派族内三老率众将其沉塘,实乃秉公处事之典范, 惜乎逆妇仆从不驯, 轰赶至不慎起火, 把别庄烧成白地不说, 孟三老并五十余孟家才俊, 俱都丧生火海里。
真是惨呼、叹呼、天地为之同悲
可怜孟家那些最大义,最守规
咳咳,最偏激,最孟余的, 全让胡逆一把火烧死了。
次日, 姚家军就走向了街头巷尾。
随后,没几天的功夫,这件大事开始遍地开花, 用飞一般的速度,传遍了徐、豫两州的每个角落, 从城县到镇乡, 连那最底层的浣纱妇人,都能嚼两嘴,当个闲话儿窜窜
对此, 孟家除了惯常打压舆论外,并未对外否认什么。毕竟他家一惯就这做风,就算否认都没人相信,到不如干脆担下来,到显得大义凛然些。不过,私下心,孟逢释和孟久良都挺苦恼至于其原因,当然不是什么王女沉了,自家死人太多,族内有家眷闹腾,而是,楚敦和楚玫对他们的态度,突然变的有些暧昩起来
到不是说被斥责了,而是,日常言谈相处间,就没有以往那么亲热了
说真的,沉个王女,烧个庄子,死点孟家人,这事确实不算大,毕竟,无论是楚曲裳,还是孟三老爷和那群迂腐书生,对如今豫、徐两州和姚家军相对的局势,都没什么影响力,说白了,死不死的无关大局
他们闹出这事,丧了那么多条人命,除了孟侧妃这当娘的哭嚎到几乎没了半条命之外,不管是楚敦,还是楚玫,并没太往心里去。
事实上,他们俩对孟家那冷淡态度与其说是替妹妹抱不平,到不如说,是忌惮孟家伸手太过
楚曲裳不管怎么说都是豫亲王女,是他们的亲妹妹,孟家说沉塘就沉塘,连个招呼都不打,未免有点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。
外家归外家,但主、臣之间,是要阶层分明的。
楚敦和楚玫处置公务之余,偶尔谈起这事,都说能渐渐明白父王的心思,为何要拉起唐、孟两家,令其对峙了。
平衡之道什么的,确实有它的妙处。
不过,碍于眼前这局势,姚家军隔岸虎视眈眈,随时都能打过来,他俩也不好给外家脸子看毕竟,如今他们二位一体,算是跟孟家绑定的。
到底,谁让他们亲娘是姓孟的呢
未曾训斥,轻轻放下,把楚曲裳匆匆安葬了,他们就直接对外宣称不拘是豫亲王女,还是孟三老爷甚至是孟家那群俊杰,他们的死全是意外,别庄起火乃天灾还对外封了口,严禁百姓谈论此事。
但是,防民之口甚于防川,哪是谁能管的住的反到越禁越传,越传越广了。
对此,楚敦和楚玫恼归恼,却也没做什么大动作,因为就在楚曲裳之事发生不久后,姚家军就隐隐有了整军趋向,这个时候,民间风气之类的,对他们来说,真的就没那么重要了。
他们要做的,还是保住地盘和性命。
为此,他们能忍耐一切,包括嚣张猖狂到,真敢杀主子的外家。
初春四月,冰雪渐渐融化。
豫州城、孟府。
正院回廊里,风尘仆仆,孟久良一路匆匆赶至门口,丫鬟见他赶紧行礼,一句大老爷还没出口,他就一把掀开帘子,迈门槛进到屋里。
“父亲。”一眼瞧歪在床头,正抽着烟袋的亲爹,他恭敬出声。
“你妹妹怎么样了你送她到了哪儿”孟逢释抬头,咳咳咳嗽两声,眼皮下两个大肿眼泡儿,看着苍老憔悴不少。
“爹,妹妹没事,挺好的。”孟久良就来到床边,接过他爹手里的烟袋,一边帮着装烟丝儿,一边回他,“我亲自将她送到徐州边境,看着咱们家的护卫把她接走了,那都是一等一的精细人,肯定会送她平安接回家的。”
晚年丧女,还是娘家杀的,偏偏儿子一点都不追究,孟侧妃承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,卧床病倒了,且,丧女之痛让她有点疯狂,直接迁怒了生父和嫡兄,开始没完没了的在儿子们耳边絮叨,给娘家下舌头
不过,她是庶女,身边能信的过的侍人,基本都是从孟家带出来的,他们哪会干看着转头就给捅到孟逢释和孟久良面前,父子俩一商量,又进府寻了趟楚敦
然后,孟侧妃就被两排侍卫,几驾马车护送回徐州,其理由,就是太过思念母亲,久病成疾,想回家乡看看。
对此,孟侧妃表示迷之想骂娘。
她一个庶出,生母姨娘早就死了,家里剩下那个明明是老嫡母她思念个屁
“你妹妹晚年丧女,一时接受不了是正常的,你叮嘱你娘,莫要为难她,好生照顾就是了。”孟逢释长长叹了口气,脸色仿佛更灰败了,声音里都透着股子苍老味道,“你别怪她。”
见状,孟久良急忙安慰他,“父亲,儿子就那么一个妹妹,心疼她还来不及,哪会怪罪您且放心好了,母亲那人最是温和,定会好好劝慰妹妹,让她转回弯来的。”
“唉,但愿吧。”孟逢释压根不抱什么希望。
索性,孟久良亦不过是哄着老爹玩儿,随口说说罢了,同没放在心里,见老爹愁眉不展,“父亲,两位公子不过一时别扭,您放宽心,别太担忧了。”
“妹妹走了”没人在他俩耳边絮叨,“我明儿在跟他们商量商量军资”让他们明白养军队得靠孟家,“姚家军那边有动向”没徐州竭力相助,豫州就得凉,“实在不行,好生跟他们告个罪”给足面子就是了。
“爹,没事,你别担心。”孟久良如是说。
他认为亲爹这副苦恼模样的根源,都在楚敦和楚玫的冷淡态度上,不由轻声劝着,那语气里,全是自信满满。
毕竟,他们爹豫亲王那么难伺候的,都同样都被他们摆平了,两个公子哥儿而已那真是小意思啦。
不用放在心上。
“我这般,并非因为两位公子,而是”孟逢释愁容不解,满面凝重,“不知为何,就是觉得这事有点不对。”
孟久良抬头,“哪里不对”
“曲裳那事邪风起的实在有点莫名,开始还能说是唐家做怪,想要名利全收,占些便宜,但如今”孟逢释沉声,“宛州已失,唐家合族被俘,散落两州的唐姓遗脉,也都被咱们盯紧排挤,根本使不出什么手段”
“老三那人我了解,要说单纯捉曲裳的奸,这事他确实能干出来,但是直接把她沉塘老三没那胆子啊。”
“他能做出来的,无非就是把人捆过来让我处置,借此摆摆威风露个脸儿罢了,杀王女这么大的事儿,他和他手下那群傻了的迂腐书生,根本就不敢做。”
“而且,那日跟着老三一起架秧子的那群人,如今生不见人,死不见尸,连个来历都查不着,着实有些奇怪,甚至,连别庄那场火,都起的有些诡异”
“诺大一个庄子,那么多大活人,都轻手利脚的,怎么连个跑出来的都没有,就一起全没了被活活烧死”孟逢释老脸阴沉,“我觉得,这其中肯定有鬼。”
“鬼”孟久良嘶声,挑起眉头,“什么鬼”
“那边的鬼。”孟逢释抬手往宛州方向一指,沉声道“姓姚的鬼。”
“她啊”孟良久沉吟,“她这么干的目地是什么”他疑问,复又自答,“若说她最开始这么做,是要拖延王爷行程,方便姚家水师打下宛州,但如今,不曾乘胜追击,反到背地里使小手段,她这是想挑拔我们和两位公子的关系不会吧。”
“她应该知道,但凡有姚家军存在,我们和两位公子别说区区一个王女,就是杀父之仇都能放下,她闹了这出儿,到底是因为什么啊”
“难不成,是曲裳在燕京的时候招惹了她,单纯要找她麻烦”他忍不住讽刺了一句。
“我就是想不明白这点。”孟逢释长叹一声。
面面相觑,父子俩屋里商讨着,突然,正屋红漆雕花大门发出咣当一声巨响,从外到里被人踢开,那动静儿,直接把孟逢释吓的老脸煞白,差点没犯了心脏病。
毕竟,那么大老头儿了,他真受不起这一惊一咋的。
“怎么回事”孟久良扶住父亲,转头怒声喝斥,“作死吗”
外间,两扇雕花门儿前后晃荡着,内里连滚带爬窜进来了身影,满面惊惶泪痕,通身狼狈不已,他几乎是爬着进前,随后瘫软地上,“祖,祖父,大伯,不好了,不好了”
“是南山啊。”孟久良看着来人,脸色微微缓合,“看你这慌慌张张的,像什么样子,一点都不沉稳,瞧把你祖父吓的。”嘴里数落着,他掀眼皮,“怎么了出了什么事”
孟南山孟逢释庶子所育嫡出,算是孟家主系一脉的公子哥儿,如今真是狼狈到了极点,跪趴地毯里,他五体投地的仰头,眼泪鼻涕抹了满脸,张着嘴,用完全不成调儿,能称得上陶嚎的声音嘶哑哭道“祖父,大伯,公子,公子们死了,他们死了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