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月十五荀邺都要往朝陵书院去, 今日也不例外。
不过临时改了地儿, 要转去城郊的一个别院。
车声辚辚, 明苒靠在软枕上,掀开帘子往外瞧了一眼,又晃了晃手里的糖葫芦,眨了眨眼问道“陛下要不要再用一个”
清风霁月的皇帝陛下酸得眯眼皱眉的模样,她还真是头一回见。
荀邺饮着杯中清茶,直到糖葫芦的那股味儿淡了,才搁下盖子,似笑非笑道“君子不夺人所好,苒卿自用吧。”
明苒哦了声, 一口咬掉一个, 心里有些惋惜, 皇帝陛下变脸的样子可是几月都不一定能看见一次呢。
王公公拎起瓷壶新斟了杯茶,听他二人说话,笑着时候眼睛都细成了一条缝儿。
幽深的青石巷, 笔直的一条, 落进了一半的日光, 半影半明, 撑伞遮掩的小姑娘侧身避开, 红木马车平稳地转弯拐了进去,又走了约莫半炷香的时候, 在一座青瓦小宅门前停下。
两人踩着下马凳最后落地, 正好有青衣侍女拉开门来, 敛袖屈膝,请他们里面去。
明苒稍慢一步,荀邺顿足,等她近了,才牵握住手,一道入了门槛去。
庭院深深,梨花漠漠,像极冬日堆积的层层霜雪,柳静风轻,雀鸟栖枝,清幽安宁。
明苒半低着头,盯着交握在一起的手,半晌才若无其事地看向满院的玉树琼葩。
这处宅院不大,没费什么时候就到了地方。
明苒一进去就看见坐在大开窗前的柳丝丝。
身穿上无纹白锦,下蚕青薄绉的曲裾长裙,髻上只缀着孤零零的一支珠玉钗,与平日的秾丽袅袅全然不同。
她手中拿着素色绣帕,正仔细地擦拭横在身前的锋利长剑。
那是一把极好的剑,利刃泛着寒光,饶是明苒不懂赏剑,也能察觉到它与普通长剑之间的差异。
她亦听见动静,抬了抬眸,看到荀邺身边还另有外人时顿了顿,目中惊讶转瞬即逝,笑说道“怪是今日过来得这样晚,原是路上有人作伴,想着走慢些呢快些坐吧。”
两人各自落座,明苒也不知这两人到底是个什么关系,兀自玩儿着腰间禁步。
荀邺没答她话里调侃,微微一笑,问道“您今日怎么会想起约在这里”
往日都在朝陵书院,这里他也不过来了两回。
柳丝丝将长剑轻放在手边的案台上,挥挥袖子,驱散了外头停落的麻雀,“春日困乏,这些天总觉累得慌,尽想坐躺着,不大想动。”
两人闲话寒暄,后又说起朝陵书院的沈院长。
沈沅归恢复女儿身已将近两月,正如当日王公公所言,她在书院朝堂的日子很不好过。
御案上的弹劾奏章垒了极高一摞,不是上请撤她的职,就是斥她女扮男装瞒天过海,要重重惩处,以儆效尤。
书院里更是糟糕,一向受人尊敬推崇的年轻院长原是个姑娘家,心高气傲的学子们连带诸位夫子都不大能接受得了,反弹极大。
不过好在沈沅归也是靠着自身才学本事上来的,近几日倒是慢慢地将书院里火烧般的气焰给压下去了。
柳丝丝感慨道“她倒是极不错的,换个人不一定能比她做得更好。”
“确实不错。”
这个话题结束,屋内又安寂下来,柳丝丝靠在竹编椅上,动了动唇,似有话要说,思索间唤了一声阿绾。
刚才领着明苒他们进来的侍女掀起水晶帘帐,小步过来,恭声应道“主子。”
柳丝丝放下绣帕,笑说道“你带婕妤去院里走走吧。”又看向明苒,“外头梨花开得好,你出去瞧瞧”
明苒听着话,知晓她与荀邺怕是私下有些话要说,点点头,随阿绾一道起身出去了。
珠帘帐落下,轻晃碎响。
房门轻阖的声音传来,柳丝丝掩着唇轻咳了两声。
荀邺倒了杯水递过去。
他瞧她精神不济,原以为只是着凉生热,惹了风寒,不想一低眸,却见那乌黑发髻间生了白发。
一边儿的王公公愕然,不由瞠目。
荀邺也是轻蹙着眉,默然片刻,缓缓问道“为何突然”成了这副模样
柳丝丝抿了一口清水,取下珠玉钗,长发散开,披了一肩。
方才因绾着小髻,没瞧大清楚真切,如今倒是瞧了个明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