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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七章

胤禛骑马行至紫禁城大门口, 刘义一早便在门口安排这轿辇候着了, 他下了马一旁的小厮忙是将马牵至一旁。

刘义迎了上来,满脸是笑道“奴才见过王爷, 给王爷请安!”

胤禛微颌了首,“事情办得如何?”

刘义警惕地看了眼周围见没有外人, 方才轻声道“办妥是办妥了,只是张明德劝谏大贝勒不成,被大贝勒给介绍给了八贝勒,但八贝勒也不敢行事便将张明德给赶走了。这几日的局办妥后, 大贝勒又将张明德找了去, 将八贝勒‘丰神清逸、仁谊敦厚、福寿绵长、诚贵相也’的传言给传了出去, 现在满堂朝臣都是听了这传言, 各个私下里欲结交八贝勒呢。”

张明德本是个坑蒙拐骗的算命先生,因为欠了赌坊钱款全家在命丧黄泉之际被胤禛救下,后来胤禛偷偷部署让张明德与顺承郡王的长史阿禄相遇,张明德别的本事没有, 一张嘴像是抹了蜜油一般滑腻, 接着便被长史阿禄引荐给了顺承郡王布穆巴。

布穆巴一向与大贝勒八贝勒相熟, 如今得了“神算子”张明德,自然如献宝一般地献给了大贝勒。

这连环的引荐让得多疑的大贝勒也无从可疑, 当时太子还未被罢黜,张明德便与大阿哥谏言道自己认识“异能者十六人”,可以找两个人刺杀皇太子。

大贝勒不敢背负刺杀皇太子的罪名,便将张明德介绍给八贝勒想要借刀杀人, 谁知晓八贝勒根本不信张明德的话,直接将张明德赶了走。

胤禛冷笑了一下,看来所谓团结一心的“八爷党”似乎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团结,至少大贝勒是抱着坐收渔翁之利的,如今太子倒了只剩八贝勒一枝独秀,他自然是坐不住了又找到了张明德。

原先安插张明德不过是想帮太子除去大贝勒,如今倒是能够借此救出太子。

今日康熙召胤褆、胤祉、与他入宫是为了商议“江苏、浙江农民夺粮斗争”的解决方案,出了乾清宫殿门胤祉叫住了胤褆,“大哥,听说那民间名相师张明德给八弟看了一卦,说其‘丰神清逸、仁谊敦厚、福寿绵长、诚贵相也’,大哥与八弟素来交好,不知这流言是否为真?”

胤褆顿住脚步,瞥了眼胤禛与胤祉,胤禛先不谈他一向是清心寡欲的模样,胤祉却是实实在在的□□,如今问这话只有两个可能,一是替太子打听虚实、二是想要通过他结交八贝勒。

他心中冷笑,看来他放出去的传言倒是起了动作,胤禩如今成了鹤立鸡群的那位,因着立于高处,自然所有的矛头都朝向胤禩。

胤褆点点头,“是有这么一回事,三弟怎么好好地问这些?”

胤祉看了眼一旁的胤禛,有些不好意思地犹豫了下方才开口“太子被关进咸安宫这般久,前几日我探了探皇阿玛的口风,皇阿玛的口气有些松动。八弟名望如此之高,不知道大贝勒可否与八弟说说,集结群臣替太子求求请,说不定皇阿玛看在群臣的份子上,心一软便将太子放出去了呢?”

事情出乎了胤褆的意料,不过若是胤祉成了墙头草来投靠八贝勒,胤褆才要怀疑他的真实目的呢。

他们都不希望太子被放出去,胤褆问都不用问,直接想要敷衍地答应,却是听胤祉接着说道“说实话,我昨日已经与八弟说过此事,只是八弟虽然答应了,似乎还是犹豫的模样,大哥您作为兄长又与八弟交好,说不定你去说说八弟就听了您的话。”

胤褆听到此话脸色一僵有些难堪,这般好的机会八弟怎么会答应?

这么多年他好不容易找到太子失了防范的时刻让皇阿玛废了胤礽,如今若是胤礽一旦放出来,他必定第一个遭难。

胤礽绝对不能被放出来,他心里头下定决心,脸上却是敷衍地点头,“三弟、四弟你们且放心,今日我便去找八弟谈谈。”

胤祉看着胤褆的背影渐渐走远,这才回过头看胤禛有些担忧地道“四弟,你说这样能将太子救出来,可我并不觉得八弟和大哥能够真心实意的帮太子啊,若是他们趁此机结党营私独揽大权,太子不就没希望了吗?”

“三哥你将心放宽些,按照我说的做太子很快便被放出来。”胤禛淡淡说道。

他将劝说大阿哥的事交给胤祉是因为他不想陷入各派党争,皇阿玛身体强健却是十分多疑,彼时动作太多反而徒增怀疑。

胤褆出了皇宫便直接进了八贝勒府,八贝勒府门口的小厮早就与胤褆相熟,见着他来便直接放进去了。

胤褆没想到的是,他来的时候胤禩正与九阿哥胤禟、十四阿哥胤祯讨论如何劝皇上放太子出来。

胤褆站在门口欲推开门的手顿时僵在了原地,随即咬了咬牙挤出笑容推门进去,“八弟、九弟、十四弟,你们在聊什么呢?”

胤禩瞧见胤褆进来,极为自然地将方才讨论的事情说出“大哥,我们正讨论如何将太子放出来,听三哥说皇阿玛的态度有所松动,说不定咱们能劝动皇上。”

胤褆心沉了下去,果然胤禩等人真的要将太子放出来,他又开口道“八弟正值群臣支持,照着如此形势走下去,八弟登上太子之位指日可待,何必要将废太子放出来?”

胤禩几人不知晓太子被废是胤褆的手笔,只以为胤礽是真当犯了错。

胤祯开口“正是因为废太子如今被软禁在咸安宫,前几日皇阿玛还前去看望,出来神色未有不虞反而心情好了些的模样,我们猜测就算不去进言皇阿玛终有一日会将废太子放出来,既然皇阿玛早有此意,不如咱们就顺了皇阿玛的意。”

胤禩笑了起来,“何况只有废太子出来了,才会有犯错的机会。”

胤褆听着心里头着急,若是太子出来第一个倒霉的便是他。

他提出建议,“放虎归山他必会东山再起,不如我们趁此机……”

胤褆抬起手在脖子上划了下,胤禩变了脸色,“万万不可,太子纵使犯了错也是皇阿玛最爱的儿子,若是让皇阿玛知晓,别说太子之位了,就连皇阿玛的信任都没了。”

胤褆却是下了决心,还装作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拍了拍胤禩的肩,“你放心好了,此事我会一人办妥,绝不连累与你。”

胤禩还想劝阻,胤褆却是闭口不言此事。

第二日胤禩便前去乾清宫亲自面见康熙,递上了奏折,奏折内容“胤礽所行卑污,大失人心。相面人张明德,曾相胤禩,后必大贵。今欲诛胤礽,不必出自皇父之手。”

他此举表面上劝康熙杀胤礽提拔胤禩,实际上是在借刀杀人,将欲杀胤礽之事推到胤禩身上,若是康熙想要杀胤礽那最好不过,若是康熙不想杀他此番就是将胤禩往火坑里推,一箭双雕最好。

康熙看完奏折果然勃然大怒,将奏折扔在了胤褆脸上,怒骂道“当真是乱臣贼子,今日想弑太子,下一个是不是就要弑朕了?”

康熙安插在朝内的眼线一早便将胤禩在朝中左右逢源、结党营私之事报了上来,自从太子被废后胤禩更是不加收敛,就连他都听闻那张明德所说的“丰神清逸、仁谊敦厚、福寿绵长、诚贵相也”卦象。

就算太子再怎般不仁德,胤禩也太心急了些,所有的一举一动皆是表明了对他身下位置的觊觎,康熙早已对胤禩有了防备,原先一直按捺未发就是因为没有契机和缘由,如今胤褆蠢到将契机捧给了他,他怎么会错过。

当即康熙命令彻查张明德之事,当日便将张明德抓来,张明德早就做好入宫准备,一被抓进宫中稍微被责打了几下便供出了所有事实。

他的确给八贝勒看过相,觉得八贝勒有帝王之相并且向他劝诫刺杀太子之事。

彼时天色已晚,康熙只好下令次日诸阿哥皆至乾清宫。

当晚胤禛还是留宿在年清芷房中,她的伤口还未好依旧需要涂药,然而旁人却是不知晓胤禛是为了帮年清芷涂药而留,只当这是雍亲王的专房之宠,此事传进了宫中,就连德妃也喜气洋洋的模样召见她赐了些礼物给她。

年清芷出宫门的时候正好赶上士兵押解张明德入宫,对张明德此人她也是知晓的,他就是此次事件的关键。

还是那句老话,若是康熙相信这些儿子,纵使是天王老爷说的话他都不会相信,如今不过是一个相师便能扰乱了朝堂的局面,无非便是康熙想借题发挥。

康熙虽然身体仍然康健,可他却是老了,看着儿子一个接一个的长大露出了对皇位的渴望,他怎么可能不防备?

先是太子后是胤褆、最后便是胤禩,每一个冒头拥进的皆是失败了,最终康熙将皇位传给了一直默默无闻的胤禛,无非是胤禛一直未展露自己对皇位的野心。

面对这般的皇上,胤禛选择了一条正确的道路,只有韬光养晦才是正道。

年清芷出声打破沉默,“今日我去面见德妃娘娘,听德妃娘娘说起十四阿哥他们有意劝皇上将太子放出来呢,这是不是代表太子就要出来了?”

“此事没那么简单。”胤禛将小玉棍沾了些药膏涂在年清芷背上的伤口处,听到她忍不住叫出声后又放轻了动作。

他顿了顿,“你似乎很担心太子。”

“我是担心四阿哥。”年清芷从手腕间拿下菩提子的佛珠,套在了胤禛手腕间。

佛珠还带着她手腕的温热,胤禛眸光落在佛珠上,心里头却是有种预感年盼窈似乎什么事都知晓一般,就连他念佛吃素清醒寡欲的模样只是为了韬光养晦都知道一般。

年清芷抿唇笑着,“我小时候身体不好,额娘便专门替我去寺庙中求了这佛珠,如今我将这佛珠送给四阿哥您,希望这佛珠能够保佑四阿哥您一切顺意。”

胤禛给年清芷涂完药重新回到地上的被麓,闭上眼睛却是不自觉地闻到佛珠上的香味,那香味与佛门清净的檀香不同,是女子身上那种娇软的香味,似乎是佛珠常年沾染了年清芷手腕的香味,甜地让人觉得心安。

自从清芷去世后,他的心一直空荡荡的,便是这些年装作清心寡欲的模样,读了那么多的佛经诵了那么多佛号,可还是填不满他心中的空荡。

可这香味萦绕在鼻尖,胤禛恍惚间似乎感到清芷又回来了,这么多年他一直逃避着、不肯面对,清芷便也从未入梦过。

这一次她罕见地入了梦,站在承乾宫门口温柔地看着他,接过他手中的书递上帕子为他擦手。画面一转又梦见那年的乞巧节,两人被人群簇拥着,光是手背轻轻触碰一下,他就觉得心如擂鼓。

什么时候喜欢上清芷的,他早就记不清了,这么多年的陪伴相处的记忆如雪花般充斥着脑海,他哪里还有空档装下别人。

清芷死后,这些回忆一遍一遍得在脑中循环着,像一把尖厉地刀每循环一次,他的心上便划上一刀,直至心上已经没有空档可划。

胤禛决心忘掉清芷,将清芷永远地封在身体的某一角,可一同封上的是他的心,自此没有人能够走到他心里。  

就连那般像清芷的年盼窈也不行,她的存在只是让他不停地回想到清芷,每一次回想他便觉得他对清芷的喜欢就多了一层。

脑海中最后的画面回到了康熙三十四年二月初四,所有人聚集在储秀宫为温熹贵妃哭丧的时候,他默不作声地离开潜入了掖庭,想要偷偷瞧上清芷一眼。

自从她亲口说出再也不想见到他后,他每次来都是偷偷摸摸的,不让她发现。

可那一日胤禛却看到了清芷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大通铺的一角上,呼吸全无。

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失去清芷的准备,可那一日他才知晓原来最让他难过的不是她说的话语,而是她不愿将自己的苦痛平分给他承担。

他一生遇到过无数次无能为力的事,直到他看到清芷去世,他才知晓真正的无能为力是什么。

跌跌宕宕他终究还是一个人。

年清芷是被胤禛的梦魇声给吵醒的,她瞧了眼外头天还未亮,脚踩进鞋中轻轻地走至胤禛身边蹲下。

他双眼紧闭,长长地睫毛猛颤着,额头冒了不少冷汗,双唇似乎轻喃着什么她听不清。

年清芷拿起帕子给他轻轻擦去额头的汗,却是见他的轻喃更多了,刚想将他从梦中叫醒,他却是低吼了一声,“清芷——”

她心中一惊垂眸看去见他张开了眸子,她心锤擂鼓还以为胤禛认出了自己,下一秒他却是突然伸出了手拽住了她的手腕,将她扯进了他的怀中。

胤禛将她手腕扣得极紧,他的额间冰凉,手心是烫的那热量源源不断地顺着她的手腕直触心尖,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,近的几乎能听到他胸腔里头的跳动。

“清芷……”亲昵的呢喃声在耳侧,混杂着他呼息间的灼热气息在耳间缠绕,下一秒他柔软的唇瓣轻吻上了她的耳朵,滑过她的耳轮,细细亲弄着耳垂。

她耳垂极为敏感,还在宅院中胤禛便喜欢逗弄着她的耳垂。

年清芷不自觉地弓起了身子,呼吸也急促了些不由自主地唤他的名字,“胤禛。”

只是刚出声的那一刻,年清芷便感觉到身下男人的身子僵住了,愣了几秒才抬起头瞧她,眼眸中的浓浓情潮还未全部散去,脸上的神情却是已经冰冷。

胤禛将她从怀中扯起,声音如寒冰一样冷淡狠决,“年盼窈,你怎么会在我的床上?”

一字一句地似乎是隐忍了极大的怒气,手上的动作更是没有要怜香惜玉的样子,攥得她手腕疼得几乎要渗出冷汗来。

年清芷小声地连声说了几句“疼”,一边想要挣脱出来,手腕却像是被铁箍着一般丝毫动弹不得。

她越想越委屈,将她扯进怀里的是他,亲耳垂的也是他,如今凶人的也是他。

年清芷本来是不爱哭得,在胤禛面前也从未哭过,一直以着温柔姐姐的姿态对待他。

今日却是不知道怎么的,或许是因为身体年龄小了连带着心里年龄也小了,不由自主地眼睛一热就哭了出来,一双潋滟的眸子顿时泪光闪闪,泪滴从她白嫩的肌肤上滑落,她的鼻尖红红,像个受尽了委屈小白兔一般。

胤禛一愣,手上的力气不自觉收敛了点,语气也缓了,“你哭什么?”

年清芷气自己丢人,又气又委屈,“你凶什么!”

她也不知道为什么,以前被佟佳皇贵妃欺压的时候她都没哭,今日竟然因着这么小事而哭。

她不想哭,结果眼泪掉得更多,这些日子太憋屈了,生怕自己的身份暴露惹胤禛讨厌,今日好不容易亲近了些,他转脸就是这般模样。

胤禛微凝起了眉,方才刚睡醒就看到年盼窈在他怀中顿时火气便上来了,他此时也缓过神来,看了眼一旁湿了一块的帕子,什么情况他就算是不记得也能推测出个七八。

朦朦胧胧他把年盼窈当作年清芷,将她扯进怀中的是他,主动轻吻的也是他,如今凶人的也是他。

胤禛想着方才不断攀延而下的手,十分头疼地拿大拇指旋了下太阳穴,幸好在关键时刻清醒,不然可就要遭了。

他抬眼看过去,小姑娘哭哭哒哒地一脸委屈地抹着眼泪。

胤禛突然有些遗憾,清芷这般岁数的时候他不过才五六岁,五六岁的事在脑海中已经很模糊了,也不知晓当初清芷受了委屈会不会也这般抹着眼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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