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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76、陛下驾崩

将殿内镜子和字画,该蒙的都用白单糊上。床单,挂帘等,亦全部换成白色。

宋问看他们忙进忙出,极为繁琐。站在一旁,无所事事。

宋问看了一圈,问道:“殿下呢?”

内侍听见,过来躬身答道:“似乎在偏殿。”

李伯昭皱眉:“宫人怎么还不去请?如此失职。”

内侍低头道:“请了,可是殿下关着门不出来。”

李伯昭不说话了。

唐清远是唐贽如今唯一在的皇子,此事不能不在场。只是,父亲离世,想他触景伤情,一时不能接受,也是情有可原。

宋问片刻后道:“我去看看吧。”

李伯昭说:“劳烦宋先生了。好好劝劝殿下。”

宋问点头。

她都到唐清远的殿门外,敲了敲门扉,试探道:“殿下?”

里面没有回音。

宋问又道:“殿下,陛下已驾崩。请殿下过去,主持大局。”

唐清远依旧没有回音。

宋问:“臣进来了。”

她说着推开门,走进了宫殿。粗粗扫了一眼,没有看见唐清远,走往里走了一段,才发现人。

唐清远正颓坐在角落的地上,头靠着墙,静悄悄的坐着。

宋问远远站在殿中,说道:“虽说言轻莫劝人,只是殿下,逝者已矣,请保重。”

唐清远自嘲笑了一声,说道:“他对我很好,他很疼爱我。他给了我天底下,一个父亲,能付出的最多的东西。可他对我越好,我越是惶恐。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。我应该亲近他,我却做不到。我做的事情,我带着一股刻意和戒备。我害怕他对我失望。我不敢忤逆他。但我对自己,已经尤为失望。”

唐清远闭上眼,抿着唇,脸上浮现出悲恸神色:“他咽气的时候,我竟然松了一口气。我痛恨自己。我痛恨这样的自己。”

宋问走到他面前,发现他脸上满是水渍。

“明明他应该是这世上,最疼爱我,最关心我的人。”唐清远张嘴,眼泪便往他嘴里钻,许久没有尝过这样的味道,泪水跟着流进了他的心里。那一刻,仿佛未干的伤口上滴了盐水,酸涩,刺痛。

“因为他的身份,他的地位,我抗拒他,警惕他。”唐清远哑声道,“我害怕,我将来会不会落得和他一样的境地?”

宋问说:“所以,无论怎么讲,他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,我敬重他。无数人畏惧他,这已经是地位带给他的惩罚。”

唐清远抹了把脸,用衣袖擦干:“我能做的,就是答应他要我做的所有事,做一个好储君,做一个好皇帝。这就是我唯一能为他的补偿。”

宋问说:“殿下,这不就可以了吗?请这样做。”

唐清远看着她,抽了抽鼻翼,朝她伸出手:“……宋问。”

宋问往后退了一步,躲开他的手。

两人视线交汇,殿中一时无声。

宋问道:“请殿下,过去主持大局。”

唐清远又是苦笑一声,一手撑着从起来站起。

她走到门外,等唐清远整理完毕,换了身衣服,然后往寝殿过去。

唐贽驾崩一事,传遍京城。

百姓穿白衣,系白布,吃素食,念经咒,为之恸哭,替他送行。

长安城内一片素白。

七日之后,唐清远登基。

一朝君王,再此更跌。从此,便是不一样的名字,不一样的天下。

唐清远两手捧过冕旒,感觉手指在发颤。

这冠冕旒,其实不沉。但是它承载的太多。

他将它捧到胸前,仔细看着上面的痕迹。

仿佛唐贽还在他耳边说:

“这冠冕旒,是朕留给你的。你不用害怕。我会将它好好戴到你头上。勿论是谁,都不会让他抢走。”

“不用怕沉,会有人替你撑着的。”

“儿。不要害怕。不要害怕。”

唐清远再抑制不住,一时痛哭出声。

他到今日才发现,这个位置,仿若针毡。

要成为一个所谓的明君,又是何其艰难。

以前,只要看着唐贽的背影。

从今往后,他要看着万民的身影。

随此。

宋问担任国师一事也传了出来。

长安百姓对国师一职原本已信心全失,实在是张曦云的事情叫他们太过失望。任谁发现自己被数十年,一时都难以接受。国师二字,仿佛就成了一个笑话。

但是如今,宋问成为了新任的国师。这事就不一样了。

众人先是一阵迷惘,随后便是释然。

宋问总算是去做官了。虽说国师没有什么实权,但也代表了德高望重,才学丰厚的意思。多少,可以算做对宋问贡献的表彰不是?

宋问拒绝了接手张曦云的府邸。那地方她实在是住不下去。何况她这国师当的莫名其妙,根本不明其意。朝中不服的人在多数。

只是,这府邸已经赐下来给她了,她拒绝,也显得有些不识好歹。

她就将里面改装一下,决定弄成一个收容所也可以,孤儿院也可以,让那些无家可归的人,可以暂时有个庇护之所。那样岂不是挺好?

林唯衍因为新帝登基,大赦天下,在大理寺里多呆了几天之后,跟着出来了。一同出来的还有几位他在狱中结认的朋友。

他们这些人,有的回家去了。有的孤苦无依,无处可去了。还有的不愿意回去,却也不知道何去何从。

宋问遂将他们聚集起来,把收容所交由他们管理。让他们平日里打扫卫生,准备三餐,修缮房屋。或是去茶馆里,跟人学学手艺,再做打算。

帮助人是件很高兴的事情。他们做了几日之后,发现那里的人对他们不那么有偏见,于是便留了下来。

关卿听闻之后,借由此事上奏陛下,这件收容所就被朝廷接手了。开支皆由朝廷负责。

唐贽驾崩之后,对宋问来说,有喜有悲。

好处是,大约不用再畏戒林唯衍身份的事情了。坏处是,宋问至此过上了要早朝的日子,简直生无可恋。

李洵与冯文述等人,简直叹为观止。

先生不愧是先生,要么拒不为官,要么一飞冲天。

宋问为官后,给朝廷的第一份礼物,就是户部记账制度的改革。

稳稳拉住了新朝的第一波仇恨。宋问欲哭无泪。

几次早朝激烈争辩之后,唐清远赞成了王义廷的提议,开始缓步推行新的记账方式。

消息传出后,民间对朝廷希冀甚高。新朝改革,打击贪腐,他们自然乐见其成。

宋问,就差封神了。

平静下的暗涌,也并未停息。

唐清远登基之后,一番举措接连而来。南王在外亦是蠢蠢欲动,不知何时发难。

宋问每日下朝后,就过去南门一趟。逛了数遍,依旧毫无所获。

她实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多想了,或是当时眼花了。

林唯衍跟在宋问背后,碎碎念问:“唐毅究竟去了哪里呢?”

宋问无语道:“分明是你看着他离开的,你现在怎么能来问我呢?”

“因为你什么都知道。”林唯衍说,“他会不会回来呢?”

宋问沉默片刻,唏嘘叹道:“他倒是希望他不回来。他要是回来,怕不会是好事。”

难道真要兄弟相争,天下大乱?

宋问还是宁愿相信唐毅,因为唐毅的眼神里,根本没有什么的雄图霸业。何况,他没有动机啊!

他若是想要造反,若是在意这个,早有千百次的机会,去岭南找南王了。

就算对皇位无意,想要报复,也可以去找南王。

只是,唐毅顾全大局,才始终忍辱负重。难道至此,又反悔了吗?

宋问不知道。

她与林唯衍走在街上,迎面一名孩童朝她跑来。

宋问在出神,一时没有反应过来。那小孩问:“是宋先生吗?”

就算她是国师了,众人还是喜欢叫她先生。

宋问点头:“是我。”

那小孩将手中的信塞进她的手里,然后转身跑了。

来找宋问说话的人很多,给她送东西的人也很多。所以她没有在意。

拆开信之后看了一眼,那信件没有落款,但是字迹太过熟悉。

来人邀她夜半在城南的桂树下见。

宋问收起纸张,脸色顿沉。攥成一团,塞进怀里。

林唯衍见势不对,小心问道:“是谁?”

宋问皱眉道:“他真的回来了。”

林唯衍:“是吗?”

林唯衍看她很是担心的样子。一手拍在宋问的后背,说道:“不要怕他做错事,你会教育他的。”

宋问笑了一下:“你说得对。”

要等到夜半,实在是太难熬了。

宋问想了许多想问唐毅的事,可是又不知该如何措辞好。

数日不见,她还是更想知道,唐毅过的怎么样。

天黑之后,避开街使,林唯衍将她送到约定的桂花树下。

宋问挥手示意,让他去别的地方先躲着。林唯衍就直接藏在了树上。

不知过了多久,似乎月亮都走了半圈,终于有了动静。

林唯衍蹦起神经,戒备看向来处。

那人从暗处走过来。从身形,样貌,都说明了他是唐毅。他似乎孤身一人过来。

林唯衍犹豫了一下,继续趴在树上,没有下来。

唐毅两手负后,与她保持了距离。问道:“你还好吗?我听闻你因我进了大理寺。”

宋问:“那你应该听闻,我现在是新的国师了。”

“听说了。”唐毅说,“但我料想你应该是不愿意的。”

宋问笑道:“就像我料想你现在是不愿意的吗?”

唐毅:“那你可能要失望了。你想错了。”

夜风飒飒吹过。宋问皱起眉毛。

唐毅朝她走近一步。说道:“看来我们还是做不成朋友。但我很感谢你,你是第一个坦荡与我相交的人。”

唐毅叹了口气:“也许你不在意,因为你知交遍天下。可是我不一样,我只是个可怜人。甚至不知道,我应该去恨谁。”

宋问:“为什么时间会过的那么快呢?我想不明白。为什么有的人必须会离开呢?我也想不明白。为什么每个人都有不能放下的东西,不能坐下来一起好好聊一聊呢?为什么不到走投无路,就没有回头的机会呢?”

“我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,可我看着你们在做。”宋问低下头,顿了顿才接着说:“你们在做,我阻止不了,也改变不了。我觉得很难受。”

宋问走到他面前,拦住他的去路:“唐毅,你说。我们是从哪里,开始走岔路的呢?”

唐毅:“你的路一直是对的,只是你一直不清楚我的路。”

宋问摇头:“我以为我很了解你。就算我不了解你的想法,但起码我了解你的为人。”

唐毅苦笑:“我曾经也这样以为。”

两人又是默然。

“何苦呢?”宋问带着丝无奈道,“何必非要走到这一步呢?”

“一口气。”唐毅笑道,“没有这口气,人会活不下去的。”

宋问:“我不行吗?”

唐毅又是笑。

“看见你无恙,我便安心了。”唐毅退开一步说,“我今日来此,就是告诉你。属于我的东西,我会拿回来。劝你还是,早日离开。不希望你再因我,受什么牵连。”

“身后有余忘缩手,眼前无路想回头。”宋问说,“可是人生从来没有回头路,望你自己想清楚。”

唐毅朝她颔首:“再会。”

恰时一阵风吹来,头顶桂树婆娑作响。

林唯衍从树杈间探下头,做了个手势,询问她是否要动作。宋问摇头,他遂躲了回去。

两人复又看向唐毅。

唐毅回头,朝他们做了个口型。但是光线太暗,宋问没有看清楚。

她想一步追上,唐毅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街口。

脚边的灯摇晃了一下,宋问低下身,将它抓在手里,原路走回去。

林唯衍过了一会儿,从后面追上。

宋问:“他说什么?你刚才看见了吗?”

林唯衍做了做口型,然后说:“……夹……馍!”

宋问:“……”

我夹你大爷哦!

唐毅在身后人的照应下,出了城门。随后,一路前往南王的营地。

夜灯下,南王看着手上这一张老旧的,类似桌布一样的东西。字迹像被水晕开了一样,下面的红泥章印,自然也是模糊不清。他怀疑道:“这就是……遗诏?”

唐毅在一旁端着茶杯,一脸无所谓道:“信不信,随你吧。”

南王抬起头,深深看了他一眼。

是不是真的无所谓,唐毅是真的即可。

该信的人,自然会信,不信的人,能找出千百个借口。

“既然如此,我们也不用再等待。”南王说,“休让那黄毛小儿继续得意。他父亲欠下的债,也该是还了。”

唐毅放下茶杯,不做声响。

翌日,南王率兵围在长安城下。

守备见势不妙,惊慌中急急封锁城门。

南王未领兵强攻,而是在城门外摇旗呐喊。

“唐贽谋杀亲兄,假造遗旨。今奉天命,复大权,清君侧,肃宫廷!”

如此往复,日夜不停的嘶吼。

此言瞬间流遍长安城。百姓人心惶惶,不敢去想内里乾坤。

安王之死,至今成谜。民间讳莫如深。是真是假,无法定夺。但众人心中,自是有数。

南王要的,就是动摇民心。

众臣齐聚一堂,紧急商讨此事。

金吾卫将领调集城中兵力,守在城门各处,以防对方发难。尚不知南王究竟何时动手,还是早作准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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