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轮西坠, 金乌初升, 终于撑过了这漫长的一夜。徐观岚一夜未睡, 心急如焚, 天一亮终于坐不住了。一腔孤勇, 写了拜帖想去吏部尚书府上问一问情况。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人人唯恐避之不及,又因为先前亲事的疙瘩, 孙燕来并未给她回应,望着大门紧闭的吏部尚书府, 她吃了闭门羹。人情冷暖向来如此,她无奈地转身离开。
“夫人请留步。”
她一只脚已跨上了马车,转头见不远处孙释之从一匹高头大马上下来, 她愣了愣下了车来。
“孙大人。”她微微福了下身子。
孙释之朝她走来,她虽已嫁作他人妇,魅力却丝毫未减, 许久未见仿佛更加漂亮了。只是原本活力满满的笑容不见了,此刻她的脸上写满了焦虑。他竟觉得有些心痛,对于她的忧愁他根本无法坐视不理。
他道:“夫人别急, 那赵勉与我有些交情, 我即刻前去探探消息,夫人且安心回去等候片刻。”
徐观岚眼前一亮, 似是看到了曙光, 连声致谢。孙释之把她送上车,目送着她离开,心头五味杂陈。
小厮凑上来, 小声说:“少爷,您忘了大人交待的事情?”
他没忘,他爹交待他不要插手此事,此次的事情说白了就是两大阵营的较量。他本志不在此,根本不屑于党派纷争,虽然他老爹站队首辅,但他从来都是中立的,从不受任何一党摆布。他的志向是惩恶扬善,弘扬正义,还所有案子一个真相,给一切蒙冤的人一个交代。
但他也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人,面前的女人是他所爱,虽今生再不能娶她为妻,他也希望她过得好,见不得她流泪难过。
孙释之没有给小厮解释什么,跨上马飞驰而去。
徐观岚在府里左顾右盼等了许久,天气又闷热,她的额上沁出一层密密的汗,心烦气躁。流月给她端了一碗银耳莲子羹,说:“小姐,你昨夜至此滴水未进,这样下去怎么吃得消,好歹吃两口吧。”徐观岚摆摆手,道:“我不饿。”
正此时,一个小厮飞快地跑了进来,急急道:“夫人,礼部尚书府来报,说您的父亲徐阁老已经安然回府了。”
她听了一喜,连忙问道:“那大人呢?”
小厮摇摇头,说:“还没有大人的消息。”
“真是急死人了。”她急得在屋子里来回踱步,一边时不时地望着门外。她父亲都安全回来了,那是不是意味着事情有转机,说不定他很快也会回来。她告诉自己要镇定,再等等。
日头越来越烈,庭院里的叶子垂头丧气地蔫了一大片,屋外蝉鸣声声叫的人心烦气躁。
薛母被人扶了进来,头上拢着抹额,一副虚弱的模样。徐观岚忙上前去扶她,说:“娘,您快回屋躺着,我这头一有消息就来通知您。”薛母摇摇头,说:“盛儿还不知道怎么样,我这心里似火烧,哪里有心思躺着。”她已经够乱的了,这老太太还不肯听话,若是她再出点什么事,她可怎么扛得下去。她正要劝她,又一个小厮匆匆来报:“夫人,有个自称大理寺少卿的孙大人求见。”
“快请进来!”徐观岚无暇再去顾及薛母,立刻迎了出去。
孙释之知道她着急,坐下来连口茶都没喝,就说道:“你要有个心理准备,薛大人认下了贪墨,就看皇上怎么处置了。”
“什么!”徐观岚觉得有些头晕,支撑了一夜的心理防线差点崩溃,脚下不稳差点栽了下去。孙释之来不及考虑,连忙扶了她一把,婢女们忙上来扶着她坐下,给她太阳穴涂了些万金油。她缓了口气道:“怎会如此,是不是他们严刑逼供了?”她担心的事情很多,锦衣卫是出了名的厉害,就怕他受折磨,她都不敢想象那种场面。
薛母听到又是处置,又是严刑逼供的,一口气上不来,又晕了过去,丫鬟们又手忙脚乱地去照顾她。
孙释之看徐观岚脸色惨白,忙说:“你快喝些水,你要是也倒下了,你这偌大的府邸靠谁来支撑?”
她这才勉强喝了几口茶水,眉头紧锁。她道:“可是家父已经回来了……”在她的理解之中,父亲与他是一个阵营的,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,父亲都没事了,他为何还被关着。
孙释之压低了声音道:“徐阁老能平安回来,全靠薛大人认下了贪墨罪。”
她不明白,一脸茫然地看着他。
他道:“此事的起因是推选抗倭官员,薛大人推荐庐州知府孙谦,朝中有人不满,认为他才回庐州一趟转头就推荐庐州知府,必然有鬼,暗中调查发现孙谦贿赂薛大人。立刻便参了徐阁老结党营私,又参了薛大人贪墨。”
这些前因她都知晓,可是……她道:“可是这参的是两件事,怎么扯到了一起?”
他道:“看似两件事,其实是一件事,薛大人为徐阁老女婿,必然是同一头的。若是薛大人不认下贪墨,那么就坐实了徐阁老结党营私的罪名,这可比贪墨严重的多。我想薛大人必有他自己的考量,认下贪墨,保住的是徐阁老的位置。”
他竟然为了他父亲,牺牲了自己!
孙释之见她愣愣的处在震惊之中,知她从未接触过朝堂之事,一时消化不了。他道:“其实说白了这些都不是事,只是党派之间较量扯的由头,若是放在平时,皇上不一定会过问。只是如今内忧外患,正好被人利用,戳在了这个枪头上,皇上才如此震怒。是好是坏,全凭皇上一念之间。”还有皇上对于党派之争明白的很,如果没有人上奏,他就假装不知道。正好利用党派互相牵制制衡,若是哪一头有所失重了,皇上就会出手顺势打压,重新维持平衡。这一点,为官者都明白,近期来徐道成一派太冒尖太激进了,皇上正好利用机会打压。这一点,他没有告诉她。
她终于理清了重点,说道:“那眼下我该找谁去向皇上求情?”
“眼下皇上不见任何一个臣子,谁敢说上一句立刻治罪。”
“那我就只能坐以待毙?总不能眼睁睁地瞧着他定罪吧?”她的秀眉拧成一团,眼眶蓄泪泫然欲泣,“你告诉我,最坏的结果是什么?”
看着她难过,他的心也跟着揪痛,但是结果是什么,他也说不好,天威难测,谁也不知道皇上会怎么想。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,此刻一切语言都是苍白的,唯有想到解决之策才能解她心忧。
他摇摇头,见她的眼中雾气一片,泪水打了几个转,终于没忍住,泪珠滚了下来,他好想抱一抱她,为她拭去眼泪。可是终究不可能了,就这样面对面地说话,已是奢侈。他暗自叹了口气,自责解不了她的困境。他轻声说:“你想不想见一见他,我都帮你打点好了。”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。
她连声说着谢谢,语气卑微。他不要见她生分卑微似乎欠他人情的模样,他道:“你不要说这些,是我心甘情愿做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