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重雪的声音竟带了点哭腔,道:“你若不想看我,觉得我在骗你,可以看一看我手中的刀。金错刀,你总不会认错的。这世上,不会有第二把金错刀。”
这的确是个办法。那黑衣人想了想,点头说:“把你的刀拿过来。”
周梨替江重雪把刀放在那黑衣人的脚边,黑衣人蹲下,手从袖子里滑出,手背上覆着嶙峋错布的伤,皮肤都溃烂了,紫红一片。江重雪的眼角禁不住跳动。周梨终于知道他身上的腥味是从何而来了,光是露出的手背就有这么多伤,身上恐怕也有。
他慢慢摸索金错刀,从冰冷的刀刃至刀柄,一点也不怕被它划伤,指尖紧密地贴上去。刀上的蛇腹断纹雕琢精细,非常的繁复,但是他却与金错刀心有灵犀,能够一丝不错地用手指沿着纹路迂回蜿蜒,仿佛临摹,惟妙惟肖。
这的确是金错刀。什么都可以仿造,但是这绝无仅有的刀气,是金错刀才具有的。
黑衣人的手在发抖,夹杂了一股狂喜狂惊。金错刀自从四年前金刀堂被灭门后,就不知去向了,他还当此刀已被某个名门正派当做战利品窃走。
他把扛在肩上的刀扔下,手指哆嗦地把金错刀拿起,试了好几次才成功。七十六斤重的刀,本不是那么容易拿的。可是江重雪记得,从前他拿起这刀,洒脱地往肩上扛,迎着暖风旭日,是一张极清爽的面容。
好不容易把刀举起来了,刀刃光芒胜过月色,吹毛断发削铁如泥。一只手有些握不住,所以他以双手持刀,朝虚空中挥舞了两下,半晌,他猛地跨出一步,把刀对准他们,“说!这金错刀你哪里来的!”
“我为爹收敛尸骨的时候,他至死都握着金错刀,”江重雪闭起眼睛:“我原想让这刀为爹陪葬,可这样一来,金刀堂在这世上就真的一点不剩了,而且我还要用它为爹报仇。”
周梨看到黑衣人下巴动了动,大概是想说什么,但又克制住了。这真是一个多疑的人,其实他只需要看上一眼,就能把江重雪认出来,可他却偏偏不这么做。
也许,是因为他做不了。周梨推断出了这层原因,那人忽然道:“你过来。”
江重雪依言过去,黑衣人用手指指着落在地上的另一把刀,“把它拾起来。”
那也算是一把打造精细的刀,不过珠玉在前,未免就黯淡了几分。江重雪这里才弯下腰,那人已出其不意地袭了过来。
“我问你,流金刀法的八字要诀是什么?”他朝江重雪的左肩刺过来,但刀尖没有杀气:“快说!”
江重雪避开了,边应对边回答:“流光万丈,惑敌耳目。”
黑衣人道:“何解?”
江重雪道:“八字要诀,囊括起来,不过一字而已。”
“哪个字?”
“快。出刀迅捷,如一闪而过的流光,使对手避无可避,将其格杀于刀下。”
黑衣人的动作果然越来越快,江重雪虽然有伤,但应对得相当得心应手。
“那么,千错刀法之要诀呢?”
“千错万错,刀法无错。”
“何解?”
“我……不知道。”
周梨闻言吃了一惊,怎么重雪会不知道自家刀法的要诀含义。
但黑衣人明显对这个答案很满意,好像江重雪不知道才是正确的。他刀锋一转,停下了手,刀尖点地。过了一会儿,他的手摸向江重雪的脸,细细地摩挲他的五官。
江重雪已非当时的少年,长相较之四年前更开了一些,眼睛愈发明亮,鼻梁高挺,神色间蕴含邪气。无人像他一样,邪得正,无端的惊艳漂亮。
当年十六岁的少年还在变声期,声音和相貌也许稍有变化,但骨相不变。
黑衣人轻轻摸着他皮肤下的颧骨,手开始发烫,通过指尖传达给江重雪,他连声音都抖了,“再说一遍,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江重雪,”他一字一句地道,喉咙哽咽,“出生那年,清河大冻,苍山负雪明烛天南,娘便指雪为名。重之一字,取自大哥,因为大哥的名字唤作重山,是爹取岳元帅一阕《小重山》为名,我沿袭重字,故唤江重雪。”
他说到这里,把头低了低,黑衣人十分顺手地就抬起他的下巴,逼他抬头。
很久以前江重雪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,性子像脱了缰的野马,又倔又烈,犯了错不甘心被罚,就这么耷拉着脑袋闹别扭,而这时候就会有一只手伸过来像现在这样逼他抬头,狠狠训斥他,要他知道,错便错了,没什么大不了的,但头不能低。
江重雪叫他一声:“大哥。”